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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我的世界你不懂 ——探寻分裂样人格的内心世界


我的世界你不懂

——探寻分裂样人格的内心世界

 

曾经有一位来访者,我们就称呼他为X吧,因为社交恐惧来寻求帮助,他害怕陌生人的眼光,害怕别人看穿自己的想法,他恐惧别人的批评,因此辞掉了工作,他希望通过咨询能缓解社交障碍,重新找到工作。在咨询开始之前,他所提供的资料和诉求仿佛仅仅指向社交恐惧障碍,然而进入咨询室之后,我发觉问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一开始X讲述之前做过哪些工作,突然他说,我感觉你的眼睛这样看着我,我会不自然,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这样盯着自己……不知为什么,每次你看着我,我都感觉不自然

我感觉到来访者此时的真正重点并不是谈论工作,而是眼神接触,我开始询问他的内在感受。

 

X告诉我,我这样看着他说话,他会感觉反应比较慢,说不出话来,好像一下就想不到什么东西了,他希望我不要看着他,我调整了坐姿,不再看着他说话,而是看着自己的记录本。X说这样感觉好多了,话题继续回到了他近期的工作上,以及他为何要主动辞职的过程。

突然他话锋一转

X:你为什么眼睛又会看我呢?你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吗?

咨:嗯,你是问我看你,我会觉得恐怖吗?

X:对,你不知道你这样看我会很危险吗?

咨:嗯,为什么呢?

X:因为我觉得你看着我,就好像有一种你死我亡的感觉……我就感觉你要攻击我一样……

咨:哦,你觉得我看着你,有一种我在攻击你的感觉

X:对,然后我对你的攻击,我要拼命的,全力一搏的那种感觉,就是比如说,你感觉有人拿刀指着你,他要插着你的喉咙了

咨:所以你觉得陌生人看你的时候,就像有人拿着刀,或者要害你的这种感觉

X:对,对

恐怖、你死我亡、攻击、害我,这些词汇一股脑的出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仅仅是社交恐惧,还与某种强烈的被害妄想有关,在后续的病史了解当中,也印证了我的这个猜想,X在高中时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并长期服药至今。

 

在精神动力学领域,分裂样通常意味着病情严重和更多地使用原始性防御,而精神病学意义上的精神分裂症属于分裂人格谱系中极端紊乱的个体。由于分裂者的行为时常离经叛道,甚至荒诞不经,因此,无论有分裂样人格特征的个体是否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自我力量是否足够强大,人们都习惯于将他们视作病态,实际上,分裂者当中既有需要住院治疗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也有极富创造力的分裂人格天才(Nancy, 精神分析诊断 )。

 

分裂样来访者在治疗初期会出现欲言又止、内心空洞、不知所措等状态,在逐渐获得安全感的过程当中,大多数会积极配合治疗,他们对自己的内心反映能够清晰的觉察,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表达不会引起恐慌、蔑视和嘲笑,他们会很乐意倾吐内心感受。

  

X的工作,我们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来了解他关于眼神的所有想法和恐惧,他告诉我症状最早出现在大学第一学年,因为周边同学家庭状况比自己优越很多,而自己是贫困生,感觉很自卑,甚至认为自己所有一切努力都将是白费,有时想穿好看一点的衣服,就怕别人认为自己太虚荣,是跟他们在攀比,慢慢地就觉得其他人可以通过眼睛对视来了解自己的想法,就越来越不敢向外观察,低着头不敢看别人,逐渐发展成别人一看自己眼睛,就不自然了。他害怕别人通过眼神一眼看穿他;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股气场,能像探照灯一般发射一种能量,他还感觉只要是和陌生人对视,就会进入到你死我活的紧张体验之中。他还害怕他眯一下眼睛,别人会认为是他瞧不起对方,关于这些体验,我问他有没有去印证过别人是怎么想的,X回答不敢去和别人印证,觉得这些念头太可怕。

 

分裂者与人格格不入的原因,部分源于他们自己的感觉,知觉和情绪难以得到验证,因为这些心理现象别人完全无法理解(Nancy, 精神分析诊断 )。

 

在咨询过程当中,我也感受到X对我的目光非常敏感, 每次咨询我们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调整坐姿、目光接触的方式和频率,并且常常其他正在谈论的话题因此而被打断

 

X:……其实我希望你不要一直看我,我有时看着你就好(沉默)我发现你的眼睛很喜欢动来动去

咨:你一直在观察我

X:你的眼睛动一下,我就很敏感

咨:嗯,那你可以试着将焦点放在你自身感受上

X:我是放在感受上,但你的眼睛只要一动,我就感觉有攻击过来

 

很多临床经验表明,分裂者在气质上容易反映过度活跃,对刺激过度警觉,他们常形容自己天生敏锐。在他们的婴儿时期,亲属们常常会发现他们十分惧怕光亮、噪音或者移动(BergmanEscalona1949年观察敏感度异于寻常婴儿的结果)。似乎分裂者的神经末梢比我们更接近体表。

 

X讲述他为什么要辞职的过程当中,也和眼神接触有关,他感觉工作的时候,领导在盯着他看,导致他做事情会很不自然;同时领导因为一些小事情批评过他,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发飙,所以提出辞职

X:我已经忍了两次了,难免会出现第三次,第四次,到时候我怕真的忍不住,我对对他发飙,骂他什么的,我怕会这样,所以我就提前先走了……

咨:你担心忍不住会对他做什么呢

X:发脾气,或者吼他之类的,我怕真的这样

 

我们可以看到,具有分裂样人格的人,往往回避正面处理人际问题,回避交往,他们从幻想当中寻求满足,并排斥现实。同理,尽管分裂者有时会有暴力幻想,但并不会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许多分析师推断,这类分裂样人群会将自己的欲望和攻击深藏于防御的保护毯之下。

 

 

辞职之后, X和我谈论重新找工作的事情,他似乎找不到工作的动力,也对这个世界有些悲观的想法。

 

X:现在就是厌倦的感觉,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厌倦(沉默)

咨:能详细一点说吗

X:厌倦就是什么都不想做,对工作有点烦吧,我觉得工作没太大意思,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工作,找不到工作的理由,如果是为了钱,我又确实不是为了钱工作,为了钱我不如回家天天待着玩游戏,回老家去(沉默)

……

X:我是没什么动力要去找工作,就像以前有人问我,如果下一秒你就要死了,你有什么话要说,我就会说,我活的也够了,我就是这种心态,一直都是,随时拿去我性命都无所谓,没什么遗憾,就是这种心态,对死亡也不害怕,直接叫我死,我就死吧,也没关系,就好像对这个世界也没太大留恋,什么亲人朋友,都没有特别值得留恋的东西

咨:你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X:很早就有了吧,大四的时候就有了……虽然平时挺乐观的,但我也知道这个思想也很消极的,不知道你怎么认为,我感觉对这个世界不报什么希望,没什么值得自己去做……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自杀的念头,而且我一点抑郁的症状都没有,我觉得挺奇怪的,但这个念头确实是这样,有些悲观厌世的感觉……

 

分裂者的内心像是缺乏改变自己和改变世界的动机,甚至连逃避惩罚的意愿都没有,他们会因缺乏基本安全而感到焦虑。当他们不堪重负时就隐藏自己——有时真的离群索居,有时象征性地退缩回幻想当中。(KasaninRosen, 1933; Nannarello, 1953)。所以我们会感觉到分裂者缺乏动力,退缩回内心世界是分裂样人格特有的防御机制,一旦遇到压力,他们可表现为对外界刺激和内心情感的同时退缩。因此,尽管他们对他人传递过来的情感能有明显的察觉,但他们的反映仍显得迟钝、平淡或者不合时宜。

 

随着咨询的深入,X跟我谈论他的另一个秘密,他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跟她能进行无声的交流,她还帮助治愈了他之前的幻听症状。

 

X:幻听减少其实对我来说,根本意义的,有一点我还没有告诉你

咨:嗯,你说

X:就是我感到身体里有一个生命,我刚开始觉得她是我喜欢的小A,所以我每天晚上跟她沟通,同时我脑海里也有其他很多声音嘛,后来我听到她说,其它那些声音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然后那一瞬间,就感觉所有声音都没有了……然后慢慢的,我去论证啊,我去找小A,发现身体里的这个声音根本就不是外界的小A,是我自身存在的一个生命,她也不会说话现在,然后我问她要去做什么吗,要的话捏右手,不要的话捏左手,然后右手会跳,或者左手会跳,就是这样,其它时候,她也不会说话……我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孩一样,因为她不是外界的小A,不是我喜欢的人嘛,我就当做另一个生命,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她

咨:嗯,你能听到她的声音吗

X:听不到,没有什么声音,但是我知道她是一个生命

咨:嗯,你觉得她是什么样子的状态呢

X:她是一个小孩子吧,其它的我都不知道,而且她对我生活没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反而很多次我恐惧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跟她聊天,她是我非常喜欢的那种类型,很稳定的性格,不管我多着急,她都很稳,所以我很多次都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咨: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告诉家人或者其他人吗

X:家人不接受的,我弟弟接受,我告诉他了,还有一些其他的好朋友,我有告诉他们

…… 

 

在这个个案的多次督导过程中,我向督导师以及朋辈咨询师多次请教过如何理解X的幻听以及X身体里的小A,包括作为咨询师如何更好理解和支持X。我们发现分裂者在治疗初期的反映,其实是在考验治疗师是否对他们抱有足够的关怀,是否能够容忍他们的困惑和荒诞的想法,而仍能坚持提供理解和帮助。当然,他们也会担心治疗师会像其他人一样,视他们为怪物,对他们疏远。分裂者被归于病态的原因之一是他们属于相对小众的群体,人们多数认为自己的心理符合常规,然后将异于常规的群体视作次等公民。


若治疗师能用实际行动表现出对分裂者内心世界的理解,借此帮助他们体验获得接受的感觉,最终分裂者将重新获得足够的自尊,治疗师若能将分裂者丰富的想象力视作天赋而非病态,可能深深挽救他们于苦海,因为他们在生活中的情感反应处处遭受他人的驳斥和贬低,治疗目标最终可以增强来访者的社会和人际功能。因此治疗分裂样患者的首要目标,是帮助他们将孤僻和退缩升华为创造性活动。治疗师在这个过程当中要尽可能自我觉察,培养耐心,保持真诚,并真实的展现自己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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